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悼念刘再华师

说明:

没有想到这篇小文会传播得如此快,到我准备删除之时,阅读已上8000。删除前文的原因,主要是因为其中涉及到了一些个人的隐私,因此略加修改,在此说明。

最初写这篇小文,只是为了记录下跟再华师相关的记忆,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,记忆总会发生变形、偏差,而没有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。这是大家对于再华师英年早逝的纪念,也是一种追忆。这一日以来,看到了很多师友以及学术圈中各种形式的悼念和追忆,从学生为他取的小外号,再华师的“名言”,到上课的观感,聊天的感悟,学术会议上的逸事,以及学术上的成就,师友的挽联,等等,都对再华师的早逝表达了悲痛之情。我虽不是再华师亲传弟子,但随侍七年,亦感铭记于心。而我更希望,能有更多再华师的学生,以更多的文字,记录下再华师曾经的言行。这于再华师,也许已是最好的追念。


早上九点半,刘伟生师兄在郭门微信群中突然发了一句“再华老师”。心知不妙,预测到再华师大概是去了,但还保有希望,总觉得不可能就这么去了。师兄继续发:“蔡老师发来短信,还是不敢相信”。蔡慧清老师是再华师的夫人,然而总想着,也许是入院了吧,总不至于。终于,陈冠梅老师一锤定音:“沉痛通告:我院刘再华同志因病于2017年2月9日晚11:30不幸去世,治丧事宜另行通知。”

《见字如面》第一期,归亚蕾读蔡琴在杨德昌去世后写的一封信,其中一句是:杨德昌,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?

那是情人最悲痛的质问,也是最悲痛的诀别。

去年年末,曾回了一次长沙,跟刚入职湖大的汤志辉师兄见了面,提起了再华师的病况,汤师兄说起再华师已经很久没有在院里露面了。知道再华师身体不好,在我硕士毕业前一年,再华师就因咽喉问题做了手术,剃光了头发,后来病情好转,而我也离开了长沙。一年半了,每次回长沙,也就跟郭师和同门聚一聚,总觉得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跟其他老师见面。过年的时候,照例给再华师发了贺年短信,但这次再华师没有回复。想着也许是太忙了吧。

也许,也许。也许这不过是一个玩笑。

2008年的时候,我考进湖南大学文学院,旋即选拔进入李达人文实验班。第一个学期,再华师开设了《中国文化概论》的课程。有一次课程小论文,我提交了一篇《论战之风的终结》,被再华师评为“有些论文架子”。虽然后来再看,不过是一篇杂议论文,根本没有论文该有的规范,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受到学术上的鼓励。后来选修岳麓书院的一门文化通识课程,提交课程论文之前,专门提请再华师指导,再华师返回修改意见,并指出其中的几个常识性错误,并说不要写那么大的题目。后来又上了再华师开设的文学史明清部分课程,大四又去旁听了给研究生开的文论课,也提交了一篇小论文。等到继续在院里读研,再去上文论课,再华师见到我,劈头便来一句,翟新明,你怎么也来了,你不是听过了?以后不要来了。于是我也就很光棍得没再去听过课,最后提交了一篇关于魏晋南北朝文论与五言诗的论文,再华师又邮件回复了他的意见。读研时再华师还开了明清小说研究的课程,指定了几个课程论文方向,我就选了《二拍》,没有按给出的题目,而是剑走偏锋地写了其他题目,再华师也不以为忤,还是给了高分。

(2015年6月16日,长沙,湖南大学文学院,古代文学2015届研究生与再华师合照)

2010年,在郭师指导下,我和几个同学申请了一项大学生创新计划(SIT)项目,最后通过了国家级立项,资助金额为1.2万元。但后期出了问题。在中期审核的时候,因为院里的本科教学秘书在更换过程中,提交的审核表没能送到学校教务处,结果后期的6000元资金也就没有了下落。再华师当时担任院里的党委书记,我便在教务处和院里来回跑,软磨硬泡,表明责任不在学生,坚决要资金到账。罗宗宇老师和再华师想出了一个办法,让这笔钱直接下到院里账户上,我再去通过院里报销(之前国家级项目直接通过学校报销)。终于在本科毕业之前,将剩余的6000元报销完毕。院里报销,除了导师签字,还要书记签字,而在财务处报销时,又被指出某个报销项目或单子不能报,也就总是去麻烦郭老和再华师。而再华师也并不抱怨,确认核实之后,也就落笔。现在想来,如果没有罗老师和再华师,那6000元的资助也就打了水漂。

本科毕业以后,我保研到郭师门下,除了上课之外,开始搜集材料,准备硕论。2014年的时候,再华师兼理了文学院院长。但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,因为咽喉食道问题动了手术,变成了光头。每次远远看去,总是先见光头。后来头发长出来,却是白发居多了。再华师当时还不满五十岁,正是治学的黄金期,但在学术、院务和疾病的多重压力之下,整个人已有疲态。

(2015年5月16日,长沙,湖南大学文学院,古代文学硕士学位论文答辩)

硕论开题的时候,大概是对我的选题比较满意,还专门夸了几句。等到2015年答辩的时候,再华师又发表了意见。起因在于论文的致谢,被我略去了很多老师而一笔带过,再华师玩笑地说,既然你不谢我们,那我们也就不需要发表意见了。玩笑归玩笑,再华师还是语重心长地说,你在我们自己院里这么多年了,倒也没什么关系,等你去了南大可就要注意了。再华师的批评,言犹在耳。当时向再华师、胡遂师和其他几位老师致歉,等到过年的时候也发了贺岁短信,再华师回复了,那一场尴尬也就此掀过。

2015年5月,参加答辩的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硕士毕业生全体通过了答辩,李金定老师为毕业生和老师们拍了一张“全家福”,而我正站在再华师身后。一个月以后,我们去拍毕业照,老师们则要去岳麓书院开会,被我们“捡漏”“抓”到再华师,又拍了一张合照。回望七年之间,与老师们的合照已很少,而与再华师的合照,除去全院合照外,竟也只有这么两张。

2013年的时候,夫人在南大读研,准备做湖南女性文学研究,因为再华师曾和蔡慧清老师合作发表过一篇关于湘潭郭氏的论文,便托我向再华师请教。再华师先是回复:“新明弟好:信悉,感谢信任。该同学的问题我看了,因为开学,事杂,近日又要做学科带头中期检查汇报,在整材料,烦请转告该同学,我一个星期后回答她好吗?刘再华”。尽管工作繁忙,但到第三天再华师就回复了详细意见。后来看再华师对我邮件的回复,往往称“新明弟”或“新明学弟”。弟可有弟子的意思,我也自称学生、弟子,而学弟则显示出只以问学先后相称的态度。虽再华师每称我为弟,而我则不敢僭越。亦不知再华师对其他弟子,亦有此称否?而夫人与再华师同为邵东人,又同为刘姓,往岁夫人笑称不知与再华师是否同宗,我也说异日或可相询,孰料,却再无机会了。

对近现代诗歌,印象最深刻的一首,是邵洵美的《季候》:

初见你时你给我你的心,

里面是一个春天的早晨。

再见你时你给我你的话,

说不出的是炽烈的火夏。

三次见你你给我你的手,

里面藏着个叶落的深秋。

最后见你是我做的短梦,

梦里有你还有一群冬风。

初次听闻此诗,是在再华师的课上。这是再华师极为喜爱的一首诗,他用带着湖南方言的普通话诵读此诗,一字一字地解读,从春至冬,历数爱情的变迁。而今冬将过去,春已到来,再华师却再也看不到这春了。

将再华师过世的消息发给几个同学和再华师的学生,眼泪却也止不住。看着他们的震惊,看着朋友圈的哀悼,看着生命终于还是离去。想起了再华师诵读《季候》的样子,想起了再华师回信中的“新明弟”,想起了再华师为我写的考博推荐信,想起了他因病而得的光头,憔悴面容。然而,再华师已经去了。往事都如流水去,斯人亦已归道山。天堂可有路径?

学生 翟新明

泣书于南京仙林

2017年2月10日